“夫子。”

“從小，我就生活在靈溪村，村頭到村尾的每一個角落我都知道，除了靈溪山沒有爬過，這靈溪村周圍，我都有和小夥伴們去玩過。幻珠的世界，給了我不一樣的感受。”

“這裏面實在太大了，一個喧鬧的街市，就比我們村子的十倍，不，二十倍還要大。那長長的商船，那鱗次櫛比的屋檐，我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的街市可以那麽喧嘩。”

葉不凡回想著剛才幻珠世界裏的點點滴滴，他看得仔細，很多別人沒有註意的細節，他都看到了。

“在這裏，有很多酒肆，很多賣東西的店子，織布染布的布店，還有藥館，夫子你不知道，在我們村，只有村裏的一個老奶奶會治病，藥材也就只有山上的草藥，真正要去醫館，那還得去離這裏十裏地外的杏花村，我記得，去年有一個老爺爺，就是經不起這十裏地的折騰，離世的。”

“幻珠世界裏的人，好多好多，可能是我從出生到現在，認識的村子裏的人的百倍了。”

“有拿著折扇的公子，有赤腳徒步的僧人，有吃酒的劍客，有踢蹴鞠的孩童，還有趕馬車的馬夫，坐在驕子裏的富人，形形色色，各種各樣。”

葉不凡想起剛才那個喧鬧的街市，心馳神往，如果可以，長大後，他也想騎著駿馬，去這樣的一個街市玩耍。即使現在想想，都覺得有些興奮了。

“你，只看到了這些嗎？”夫子眼銳，鼻子果然很靈。

聽到這句話，葉不凡想到了在這些浮華表面之下的東西，他似乎看到很臟很臟的東西，令人厭惡，剛興奮起來的灼灼眼光，又暗淡了下來。

“不是的，我還看到一些其他的東西。”

“說出來吧，夫子想聽。”

看著夫子那期許的眼光，還有那慈祥的笑容，葉不凡鼓起勇氣，把那些世道醜惡，講了出來。

“幻珠世界裏的喧嘩鬧市，的確很是繁榮，裏面的種種聲音，都是繽紛多彩，令人心動的。在我們靈溪村，是萬萬不會存在的，但是，這些穿著珍貴華美服飾的人們，還有那些衣著簡陋的人們，似乎和我們靈溪村的村民，一樣，又不一樣。”

聽到這裏，夫子的眼神一亮，似乎有什麽閃過。這就是他期待的東西，居然從一個小小的七歲孩童口裏要說出來，他忍不住，露出了一點驚喜。

葉不凡並沒有註意到這一點，他繼續講下去。

“不一樣的是，他們的確活在了一個浮華的街市裏，衣食富足，出門還可以乘車騎馬，有錢人，可以無限地揮霍，享受自己需要的東西，並能夠在別人的目光中，得到羨慕的慰藉。而那些窮人，就算貧窮，也能共享一些東西，至少比在我們靈溪村當乞丐要好得多。”

“但是。”

“有一樣東西，還是一樣的。”

葉不凡回想起剛才在街道裏發生的那起乞丐被公子哥的馬車撞倒的事情經過。聽到這裏，夫子更是期待了幾分。

茶杯的水面平靜得沒有波瀾，風也停息了片刻，書院的七歲孩童，當著一個龍淵閣的夫子，說出了兩個字。

“人心。”

宛若晴天霹靂，夫子的腦海沖出了一頭真龍的幻象！真龍呼嘯，四海震蕩！

此時的夫子多麽想大喝一聲，高喊：“我終於找到了！這就是我想找的孩子！這就是我想教的學生！大長老！你這次可是賭輸了吧？世人多愚昧，心比鐵堅硬，你說這世上的人，沒有真正會有人看得通透，哈哈，你輸了！”

只是，夫子還是夫子，他忍住了自己的興奮至極，忍住了自己的手舞足蹈，期待著葉不凡的解釋。

他懷裏的那枚幻珠，其實是上古仙人留下的一枚仙物，雖然沒有攻擊的作用，但是卻能夠讓人豁然開朗，對這世間的蕓蕓眾生，有所感悟。

幻珠世界裏的喧鬧之中，其實藏著這天地間的真正的“道”，只有心存慧根，看透這來來往往的人心，才能“得道”。

當年，他偶然得到了這一枚仙物幻珠，無比激動，在暢游了數千年後，便是被幻珠裏的真切所壓抑，世人以為自己太聰明了，卻反而蠢了，以為自己蠢了，反而懈怠了，即使有夢有熱血，也不再追尋了。

憑著尋找世間真正的美玉的目的，夫子這才從龍淵閣出來。

出來的時候，他便是和大長老打賭，大長老賭他即使尋遍世間千萬裏，歷盡千百載，也無法尋得一人，能夠看透這幻珠世界裏的點滴。

而他，賭可以。

雖然之前那些歲月裏，大長老已經贏了他無數次，但這一次，他只要贏一次，贏一次就好！

“夫子，你第一次課，也說過，道乃人心主宰物也。人的所作所為，雖然有很多欺騙的表面現象，但是人心表現出來的，卻總是會露出蛛絲馬跡。”

“在街道的那次意外撞擊裏，作為士大夫的公子哥，驕奢淫逸，囂張跋扈，這是他的不禮，但是沾著雞血，假裝摔傷的乞丐希望利用人們盲目從眾，仇富的心理，騙取財物，這是乞丐的不德。即使貧窮，也不應該欺騙度日！”

“而那些觀看熱鬧的人們，其實才是最不該的存在。他們在一開始，盲目地相信乞丐的一面之詞，受人擺布，卻在‘士大夫’的名號打出來後，為了不冒犯權勢之人，便是人人自危，不敢出聲。這為不仁。”

“而那劍客，雖然背負凡世不俗的寶劍，是最有能力拯救這一場意外的那個人，但是即使乞丐被官差拖走，他也不敢出手相救，這是他的不義。”

“琵琶女子，琴聲悠悠，只會哀嘆不會逃離，文人墨客，有才華卻不救國。”

“這不禮，不德，不仁，不義的背後，其實隱藏著一個個卑微的人心，隱藏著國富人心卻貧苦的真實。”

“泱泱大國，卻宛若貧瘠的沙漠，人心不古，道法蕩然無存！”

“而這，才是幻珠世界裏，喧鬧街市的本相！”

葉不凡講得越來越激動，他看得真切，心裏越是感到悲憤填胸！夫子也沒有阻攔他的滔滔江水，任由之奔流！反而，他眼裏的那道光，隨著葉不凡的回答，越加明亮。

葉不凡的思想，甚至已經脫離了幻珠世界那熱鬧的街市。

他看到了乞丐貧窮後的疾苦。乞丐出生貧寒，三歲父母雙亡，祖母犯疾，土地被強行征收，只能出此下策去尋得藥錢。

富人財富背後的虛度。富人縱然擁有千萬貫金銀珠寶，但是他卻苦苦尋不到一位摯愛之人，娶了七方八太，只是愛上了他的財。

青樓女子那淚痣的悲傷。她愛上公子，公子卻將她轉賣青樓，她夜夜哭泣，每日以淚洗臉，卻撫不平心中那塊缺漏。

文人騷客那壯志豪情卻無人欣賞的可憐。他曾寒窗十年，飽讀詩書，欲要上京趕考，高中狀元，衣錦還鄉，可誰知，半路遇到劫匪，盤纏盡去，考試的公文也丟失，即使到了京都，卻無法一展心中抱負，為民請命，為天下謀太平！

劍客修仙無果的煎熬。他曾經也是一方好打鬥不平的志士，只是游歷了百年，他心中的正義，已經被世間的愚笨所牽累，有的人，即使幫了一次，還是會傻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他即使幫了一個人，卻幫不了天下人！

壯漢官差，本是沙場老將，朝廷更替後，便是成為一名官差。心中的熱血，在講究潤滑馬屁的官場中，早已變得冰冷，他無數次的醉酒，無數次夢到那金戈鐵馬入夢來的壯志豪情。他恨自己，他的一腔熱血本該灑在戰場之上，而不應該流淌在這世態炎涼的浮華之下！

那醜陋的嘴臉，那掙紮的人心，那囂張跋扈的舉止，那悲嘆哀怨的撫琴......

......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這些原因，宛若一條條看不見的線，綁在人的心臟上，共同連接到了同一個地方。

那是一扇無比龐大的門，造化之門。

上面寫著一個大字。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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